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见月明如洗,廊下挂着折柳一向为留的风灯,本待要入内,又料想她已熟睡,与其折腾她醒,不如去书房熬睡半宿。正转身要去,主屋中堂的门却开了,里头朦胧立着个披衣曼妙的人,慵困惺忪的,拢一拢曲散的长发,见是他,惊讶起来,“这会子怎么回了?”
是折柳。她轻便熟稔地来挽他衣袖,张罗进屋。单铮便不由自主被她牵了进去。
桌上残剩了半盏冷茶。折柳也不劳动耳房的女使,自个儿将温茶瓶里又添了半盏,递来与他;一边拧热手巾为擦脸、宽衣脱靴,半途上哈欠连天,眼儿都半睁半闭,梦游似的。
单铮不过意,将她按回床上,“你自去睡。”
他低沉的声音放得轻。折柳点点头,将他换下的外袍搁架上,困乏地嘟哝:“去西院了?”
他衣上染了那院儿里的炉香。
单铮“嗯”了一声,入帐与她同眠;抱着她暖热柔软的身躯,久不曾如此安心,陡然放松,魂梦思绪便散漫不羁开来。
他似梦似醒,黑暗中的一切却缓缓明亮,怀中人盈盈的笑意也教人心热,百般牵挂,放心不下;又有几个儿女绕在膝头,学文学武;十八仍是十八,有些偷奸耍滑,又在松窗之下与他对弈,不耐烦地听他催促成家。
他一半的灵魂无知无觉,另一半却摧扯人心肠,便不自觉将折柳抱得紧了,盯着那些画面美妙到近乎荒诞,自眼前一幅幅溜过。
折柳才浅睡,察觉他无眠,勉强又精神了些,什么话也没说,安抚般亲了亲他下巴。
夜深不知时辰。他低微开口:“我要离开一趟。”
“多久?”她模糊地问。
单铮答不上来。他并不知究竟多久,也不知究竟回不回得来,一念升起,又咽回肚里,末了道:“这一趟吉凶难料。我若死了,你……”
折柳蓦地便惊得清醒了,浑身彷如过了一筛,渐渐又镇定了下来,转而有些恼,想他大半夜不睡,说什么丧气话。
“你死了,我便改嫁。”她语气冷硬。
单铮满心里放不下她,冷不防却吃了一瘪,多少为自己有几分不平,与她辩对起来,“你这妇人!好歹夫妻一场,便为我守个三年又怎么的?”
折柳冷哼,“三年?我都老了,又嫁谁去?”
帐里夫妻絮语,半是玩笑半是真。单铮总觉着她冷情,磨扯道:“不然,以月代年,你总得给我守三个月!”
“做你的春秋大梦。”折柳十分嫌弃,拧了他一把,“你死都死了,三年还是三个时辰,尽
由我说了算……你且顾眼前吧,官兵打来,若城破了,你我便只好做一对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鬼夫妻,谁也别给谁守。”
她满不在乎说着,到底却压不住心底的恐惧,沉沉叹了一口气,又抱紧了他。
单铮终无言,黑夜中一下一下摩挲着她乌厚柔顺的发,也不知是安抚,或是从她身上汲取力量。
比起江宁、江宁城中军民,比起跟随他的弟兄们,比起折柳,天下苍生对他而言,到底太过遥远。他顾不得顾苍生,只得顾眼前、顾身边所爱。
边军回师,到底他棋差一着。郭显赢了。
单铮终于应了联络边军之计。
此事仍要与众将商议。转过天来,他再召集部将,讲明了一切,又有许多布置安排,即刻便整装待发。
官兵人多,他们人少,分兵实则是大忌。然精兵一支、守兵一支,实无可奈。当下拨出万余人,这一回由单铮亲自领兵,迂回北上;又留了宗契、吴览等人守城,并接应南下驰援的沂州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