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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都记着?”应怜惊奇地问。萍儿道:“不就是一幅画儿,有甚不好记?”
偏她这过目不忘的本领,准之又准。应怜依着她所说,改了又改,费了数十张纸,这才得了一幅好的。
萍儿注目观瞧,拍手道:“一模一样!”
她这才搁了笔,瞧天色,估摸着将至黄昏,直起身子,揉了揉酸疼的手腕,小心翼翼地卷了小像,携萍儿转到隔壁院,去寻宗契。
他却不在,只有小乙守着,道:“晌午便出去了,这会也还没归呢!”
她心中一动,有些恍然,便将萍儿交由小乙看待,自个儿出去了。
没回屋,她径直去了新坟处。
天光尚明。远远便瞧见一袭苍灰的身影,盘坐于老皂荚树下,身形如往常修挺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她本欲迈出脚步前去,却又在拐角处停了住,久久凝望宗契的坚实的背影。
他虽沉寂,却并不颓唐。他与阳光、清风融为一体,与旧园的时光无声对话,为自己陈旧干涸的河床引来流淌的河水,不由着它枯败下去。
不知是不是禅性如此,或他本性生来有如万壑山川,宽厚广博,于无声处更显力量。
在这样的力量面前,聒噪的安慰言语便显得肤浅起来。
她任着他独处,改变了心意,终究没再上前,凝望不知许久,转身离去。
她又去了一趟宗契那屋。
小乙正与萍儿玩猜枚,见她来了,深长脖子问:“寻着高僧了么?”
她应了一声,入屋将临摹的小像搁在他桌上,又压了一张字条,写下“蓦画粗陋,聊作宽慰”云云,便带着萍儿,辞了小乙而去。
萍儿玩得兴起,又拉她去捉迷藏,贪玩过了饭时,这才意犹未足地拖拉着去吃饭。直到掌灯时分,大小两个才回了屋中。
应怜正褪两只耳坠子,忽见萍儿在窗边案前,拾起一物,又拈着一张字条,稚气地读出声来:“多、谢——”
“那是什么?”她有些诧异。
来至案边,正见一个镇着字条的小匣儿,巴掌大小,她打开来瞧,便是一怔。
素面的绸锦里,压着颗硕大的夜明珠,在尚未点灯的夜初时分,绽出莹莹的清辉。明润辉芒里,一条隐约盘踞的潜龙昂首探爪,正是先前宗契手中的那颗。
字条也是他所写,那字迹她再熟悉不过,锋芒刚硬,势破山石;并无絮语,翻来覆去,只简明两个字:
多谢。
萍儿惊赞不已,应怜却一时发怔。
想来他为谢她蓦那一张画。可此珠太过贵重,即便哑仆或出于愧歉,将珠还赠予宗契,他又怎能转手便给了自己?
这么想着,她便有些不安稳,阖了匣儿,便到隔壁,敲开了他的门。
宗契正在屋,才掌了灯,门分时,澄芒烛火便明澈地照映出廊下。门槛里外,立着他与她两个。
他周身披镀着灯烛的光,见了她,幽深的眉目间便有了一丝柔和。凝视处,眸光却比灯火更多了几分热度。
应怜在他专注的目光下,没由来有几分心悸的颤动,也不见怎的,却无端紧张起来,“我……珠子,还你。”
她掌心里托着夜明珠的匣儿,久久却不见他接。
“哑仆已将这东西给我。”宗契的声音在灯火与夏夜的交分处,也染了些微半明半暗的低沉,“我身无长物,没什么可谢的,你收了便是。”
应怜却不肯,“那怎么行,我不过是几点笔墨,何能比你这传家的宝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