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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姿势,俯面倒在了血与秽物之中。烛焰极细极长,像被掐住了脖颈,也命悬一线。元羲将烛火吹熄,立起身,拍了拍衣袍的尘土。
内室的门无声洞开,禁卫闪在两旁。正殿的门也依次打开了,豁然射进灰白黯淡的光来。
元羲走出内室,跨出正殿门槛。里头昏黑,尚未发觉,此时已上接天光,屋宇殿堂重重檐角仍深黑高耸,夜幕残存,天边却已有了灰蒙蒙的鱼肚白。
黎明已至,将失败与过去永久地留在了前夜中。
他叫来禁卫的头领,清明淡漠,“去,向天子传丧报——太上皇,殡天。”
太上皇殡天。
范碧云手心一个哆嗦,险些摔了笼在袖里的那块白玉。
她干立在这一间玉器铺子里,耳听着一旁店掌柜与人闲谈,正说到昨日才有的新事。为着太上皇殡天,要行国丧,停市斋醮三日,百姓人家一月禁宴乐嫁娶,又得家家户户挑了麻布丧幔于门首,以示哭悼。
那店掌柜又嘱咐伙计,“咱们家又不比别的,更是要仔细真着,这时节多有贼徒趁宫城里忙乱,偷了贵人的物件来质,更莫提那随葬的珍宝!倘或咱们瞎了眼收上一件,事若发了,你阖门老小都要吃罪!”
说着,才上下一打量门槛里边的范碧云,摆上个和气的笑脸,并不见怎么殷勤,“娘子来瞧我这店里玉件?”
范碧云勉强点点头,再不敢将那玉摆出来人瞧,胡乱指了个镯子,“这个几贯钱?”
……
如论如何,自然是买不起。
她一身再素不过的衣裙褙子,细麻的料,顶着店伙计凉薄的目光出了铺子,在晃眼的日光下,一时失了主意,不知何去何从。
所幸剩有掌事娘子赠的那一支赤金簪子。范碧云得换了二十一贯钱,思来想去,实在无处投奔,终想起了自己的娘家。
那屋舍在京城外二十里处。自范碧云被卖与牙行,无论流落江南,或重回洛京,再不曾会过家里人。她心里憋着一口气,只当他们死了,自己是好是歹,她独个一人撑着。
她更不敢去寻元羲,如今走投无路,勉勉强强地,打算回那低矮的茅屋里瞧上一眼,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念想。
熟门熟路地踅摸到老屋,那里三两处人家,是个零散的村落,有几户家墙篱笆已败坏了,里头透着冷落的气息,一些个旧邻乡亲也不知是远走或死散了。
她远远地瞧见一户屋舍,茅草的顶,围着一圈泥垣篱落。午日的晴光宣泄,将些粗陋与猥鄙尽数遮掩,一派生机盎然的景况。
范碧云闭着眼也能想见那处的路。入院门,左手横木一尺二寸,有道斧劈的痕;向内十二步,便是正屋;屋前堆着草垛,草秸支棱向外,时常勾住她衣衫。她甚至能想象,靠窗的桌椅边,坐着个作绣活的妇人,门前有个扎着总角、流着鼻涕的小子,正团着脏兮兮的手,搓那泥丸子耍乐。
那是她娘与兄弟。为了养活兄弟,她娘将她卖了。
范碧云不想家去,却一步一步,一双脚不听使唤,忙忙地向前走。在墙垣外,果真见里头有个小子,一般的年幼、一般的肮脏,口中嘀嘀咕咕念着什么。她墙外仔细听来,听出那娃娃含糊不清地唱的是:
“啾啾鸣不休,东西南北头。黄莺黄莺去复来,来到小郎屋上头……”
“扑扑飞不休,东西南北头。画眉画眉去复来,来到小郎屋上头……”
刹那间,一股又苦又酸的滋味哽上喉头,猛地泪水湿了眼眶,打落在她手背上。范碧云慌慌地抹去泪,瞧仔细了,松了一口气,那是个不认得的娃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