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始。这一回,到得山路尽头,也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别离而已。
他仰头,隐隐望见婆娑枝叶边缘镀射的日光,耀人眼目之中,现了山寺飞檐的一角;铜铃摇动,耳畔传来的却是浓荫里鸟鸣清幽。
走走歇歇,上得山寺。
宗契上前扣门。不大一会,便有缁衣僧开门,正欲询问,却一眼见旁立的应怜,有些迟疑。
应怜取下帷帽,拭了拭额角细密汗珠。那僧人盯着她,顾不得失礼,辨认了半晌,合掌大惊,“应施主?”
“是我。”她微笑道。
僧人不住地念阿弥陀佛,望天而拜,急请他二人入内,见了正内殿里参禅的住持,一时间纷忙迭至。
应怜便道了来意,住持自然无有不允,当下唤来个伶俐的弟子,去到城中应氏旧宅探看报信,因着她家早先的遭遇,又叹息了一回。
应怜是女客,住持不便久陪,便唤来个龆龄的小沙弥,教听候吩咐;自己告了失陪,转去前头宝殿了。
那小沙弥剃得圆溜溜的脑袋,行止学了些规矩,却藏不住幼童的天性,叽叽呱呱地缠着宗契说话,口口声声唤他“师兄”。
应怜瞧着发笑,便问:“你那时也似这般?”
宗契眉峰舒展,想了片刻,有些出神,“那倒不是。”
二人转过寺僧的寮房,四面走了一走,寻个僻静开阔的地儿坐下,望云天寥廓。应怜好奇,“那你是个什么样儿?”
“闷葫芦一个。”他一面回忆,一面道,“头几年才上山时,总想着爹娘家事,心里烦得很,见谁都不说话。师父便教我每日擦半个时辰的弥勒金身。我日日独自擦那佛像,瞧见弥勒慈悲常笑,一来二去,心里熟了,便将心事说与他听。他也不动,只是笑。”
“他若动了,那才可怖呢!”小沙弥插嘴。
宗契敲了敲他溜圆的脑袋。
“……擦了十来年,照看得佛像精光圆滑。一日浴佛,师父将弥勒抬在大殿,湛湛金光,受人膜拜。我见他大肚笑口,听世人多少坎坷过往,却只许一片光明未来,忽有所悟。虽说不出悟着什么,却实在慢慢地将前事放下了。”
应怜静静地听着。
山风漏过苍朴古树浓荫,扑朔朔送将来,拂在他一身浩荡身躯上,展平他眉目,吹送了隐约一点笑意。
“我也有一尊佛。”她见岚光与流云,见了他,道。
他于她身侧瞧来。
可应怜便不再说下去,将那佛看在眼里,藏在心里,向他而笑。
日午便在香山寺用了斋饭,饭毕,又等候了一时,到得晌午,那小沙弥忽来道:“山下来了多多的车马,有人上山,道是来迎应施主!”
应怜蓦地抬眸,半晌默然。
宗契道:“想是你家人来接,你去吧。”
“你就走么?”她问。
他“嗯”一声。
二人起身。宗契依旧从后门下山。应怜道:“我送你几步。”
宗契失笑,“送君千里,终有一别。”
也不知说的是谁送谁。
只是笑过了,又归于寂寥,彼此无言,转到寺口山路,应怜望他下山。
溽夏繁荫,婆娑树影,镂在他宽展的直裰上,斑斑缕缕拂之不去。他眉目间也落下了光影,最后一眼沉默望来,像是要将她生生烙在心底,打上永世不忘的记号。
应怜定定地立在石阶尽头,眼也不眨地盯着他,仿佛一眨眼他便散了。
“去吧。”他宽沉的声音含着安抚。